小路蹲在门前的涝池傍，望着那干了很多年的大水塘，还有下雨天积的小水洼，仍然在想自己是一条会飞的鱼。
在小路很小的时候，涝池里常常蓄满了水，小路和小伙伴们经常爬到岸边的那几颗歪脖子柳树上玩。折了柳条打水花，没少让大人训叱，他们总怕孩子们掉进涝池里淹死。不让爬树玩水了，小路就和小伙伴打水漂，捡一块石子或者瓦块，顺着水面漂打过去，能连起4.5个水漪。小路的水漂打的最好，能从涝池的一边漂到另外一边，最多的一次泛了11个水漪，一般小伙伴一次也就4.5个吧。等涝池水快干见底时，有谁家的猪没有圈好，跑到池塘里去，大人会马上把猪赶上来的，他们也跑到下面去玩耍，踩淤泥，有时还光了屁股洗澡，当然大人们是不允许的，就会说他们是一群小猪。有一次小路在下面玩耍，发现了水底居然有鱼，一群小小的一寸左右的小鱼，小路还抓了几条用手捧回家。问奶奶，池塘底怎么会有鱼，奶奶说:飞来的，外面飞来的。小路也相信了，把捧回家的鱼放罐头瓶里养着，没有事情做时，就看鱼在瓶子里面游来游去。想鱼怎么会飞，奶奶说鱼就是会飞，连你都是鱼变的，那是早时候，涝池里一条大鱼飞上了岸，妈妈抱回家，后来就变成小路了。所以奶奶经常说:门前的涝池好，不光给家里送来了小路。照古人的说法，水为财运，门前的涝池就是他家的聚宝盆，迟早要发家的。
小路上小学时，第一次作文写的就是自己是一条会飞的鱼。惹的同学们笑了很久，并且有了一个飞鱼的外号。只有他们的语文课代表叶子没有取笑小路，她还给同学们介绍到，在非洲真有一种飞鱼，天气干旱没有水的时候，它们不停地翻动的蹦着，几天几夜不休息，找到有水的地方，或者把身体钻进淤泥里，能存活一个月以上，等积水时在出来。同学们没有人相信，可小路相信自己就是那条飞鱼。所以小路对叶子也慢慢的有了好感，叶子是一个你说不上来那里好，可就是觉得不一般的女孩，一个很特别的女孩。怎么说呢，在那个大家都扎两根大辫子的时代。叶子却梳了一根高高的马尾辫，用现在的话说叫作:主要看气质吧。小路总能感觉到叶子与别的女孩不一样的地方，每次放学都偷偷的跟在叶子的后面回家。他们两家离得不是很远，小路家在涝池岸上，叶子家再往前拐个弯就到了。大人们有时看见了开玩笑说，这两小孩挺般配的，结个娃娃亲算了。对了，小路虽然作文不好，他别的功课都还很好，还是他们班的劳动委员呢。
说是聚宝盆再没有给小路家带了财富，却添了灾难。那是小路刚上初中，暑假的下午。父亲牵了牛给苞谷上完化肥回来，人热，牛也热，没进门，就把牛拴柳树下凉快。自己回屋先喝了一肚子凉水，准备吃饭时。听见老牛在外面叫了，还以为是牛要下崽了，算着日子就是这几天。当小路父亲出去看时，却是老牛陷到涝池下面的淤泥里出不来了，在哪里乱扑通，结果越陷越深。父亲急忙跳进淤泥池子里面去拉牛，母亲和小路也下去帮忙，最后还是邻居们一起，折腾到快天黑，才把牛从淤泥里拖上来。父亲母亲只是给邻居递烟到水，感谢之类的话，谁知第二天早上，父亲忽然腰疼腿疼。开始以为累着了，歇几天就没事，可是歇了一星期，仍然没有一点减轻的样子。这才去镇上的医院检查，医生检查了一早上的结果是，热人受凉，可能是类风湿。一家人都傻眼了，那时候的类风湿可以说是没法治，只能吃止痛药，风湿会越来越重。这可咋办呀，奶奶急的哭了，母亲和父亲去买药。慢慢会好的，父亲说到。过了一个冬天，风湿没有好还加重了，只要一变天，父亲就浑身疼的不能干活。中药几乎天天喝，可效果不明显。终于在小路念完初中的那年，父亲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了。小路学也没法再上下去，虽然说他考上了高中，那时候能上高中的大概只三分之一的同学吧，大部分还是回来种地了。在开学的时候，叶子在涝池傍边问到，真不打算上高中了？小路狠狠地点了头，不上了。
小路不上学了，地里的农活也学的很快，犁，耙，磨...等。一年时间，小路的活路干的比父亲当年还出色。真是一把好手，生产队上人评论小路时都赞叹不已。活干的好，可不一定日子就好，父亲常年不离药，奶奶年纪大了。别人家的日子都慢慢好起来，半边溜的瓦房已经返新成平房了。可他家还是那半边溜的瓦房，小路已经是十八九的小伙子了，还和奶奶睡一间炕上。只是小路没事时，还会常常蹲在门口看着涝池。只是不在下去看了。如果有一点水洼，他就会想里面会不会有鱼。应该有吧，是飞鱼，没有水的时候就飞走了，而我也是一条飞鱼，终有一天，我会飞走的。那年夏天，叶子没有考上大学。就经常来涝池担水，小路就飞快的跑出去帮叶子把水提上岸。叶子笑到，你提那么满，我担不动呀，小路挠挠头说，那到出来一点，第二桶水提上来，又是满满的，叶子一笑，小路又说到一点，到一点。你说这两个人差不多大，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就有好心人去给他俩说和这事，刚一开口，叶子妈说，小路是好小伙，可结婚也不能和奶奶住一个屋吧。农村的话传的那个快，连叶子，小路还不知道呢，父亲就天天在家里哎道，是他耽误了娃，奶奶更是长叹短嘘。这门口的聚宝盆，咋就发不了家呢。小路默默地蹲在门口，望着涝池里面，想着我就是那条飞鱼，终要飞走的。
叶子再来担水时，小路依然飞快的过去提桶，只是两个人不在开玩笑的说话了。说是这卧床不动的脾气暴躁，也容易别的病。在床上躺了五年的父亲，没能熬过去那个冬天走了。小路两年没有休息过一天，终于攒下一点钱。又借了亲戚朋友的，准备盖房子了。听说给叶子说对象的人很多，有好几个条件很好的，就等叶子点头。二十二，三没有订婚，在农村已经算大龄青年了，叶子不能再等了，小路急呀。在那年开春，小路的房子盖好了。三间大平房，可是听说叶子订婚了，对象是镇上的一个复转兵，二十六了。转业费全给了叶子，叶子妈拿那笔钱给弟弟订了一门亲。
小路蹲在门口，抽着烟，狠狠地想到，我是一条飞鱼，总有一天我要飞走的。叶子过来了，红着眼睛说，我熬不住了。妈妈天天唠叨，媒人天天上门，主要还是弟弟和父亲吵架，吵的都要打起来了，没有礼钱，弟弟心仪的女孩娶不回来。她快要疯了，崩溃了，小路说，你走吧，跟着我能有什么好呀，老的没牙的奶奶，守寡的老娘，这日子他都不知道啥时候是头，你何必跟我来熬着光景里。叶子走开的时候，奶奶喊小路吃饭，小路起来时，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飞鱼，翻着身蹦着，找到有水的地方去了。
